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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洪水又再次淹進我的夢裡,一如連續下著四十晝夜之後所高漲的水線,令我在冬日蕭索的寒意中驚醒。
在灰暗夜色尚未消散之時,機械化般,準時地睜開紅腫充血的痠痛雙眼並從堅硬床寐緩慢起身,尚未被點亮的偌大房間只剩下微弱天光所勾勒的些許輪廓。拖著踩著踉蹌沉重仍帶有些許凌亂的步履,用力啃嚼沒有味道沒有熱度的簡單餐點配合著滾燙令手指刺痛的廉價即溶咖啡,重複聽著電視機裡,那些無趣且喧鬧的黯淡畫面。
老舊的街道沒有任何笑語卻充斥著冬季狂風的獵獵呼嘯聲,自口腔中緩緩吐出熱暖灰白的輕薄煙霧快速逸散,在燃起橘黃光暈街燈下的老舊城區裡,準備離去的人們聚集在一起等待著。在每個人手中都擁有一扇小小的窗,窺看著各自身處的狹小世界,那張冰冷蒼白的陌生臉孔也許在離去後,便再也無法看見。即使是在每週同一個時刻來到同樣的地點,占據他或她位置的那個身影或許就已是他人。
在懸掛於斑駁磚瓦牆壁上的大型廣告看板上的模特兒肖像,美麗臉龐描繪著的制式面具般微笑,彷彿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崩潰而碎裂,以斗大字體寫下現代人的如出一轍。有著崎嶇鋸齒狀的灰黑城市線上空,出現一顆微亮卻如此顯目的白灰星火,沒有群星同樣點綴著晨空因而顯得它的特別,雖然並不明亮如那些所熟知的明星,自顧自地發著微弱光輝反而讓地面上的光譜失色,讓我肺腔短暫地發出灼熱的高溫。
即使沉迷它的美,卻也沒有忘記我要離開城市的原因,我仍然記得要快步跑上在街景裡穿梭的灰冷四輪龐然巨獸,在這個新舊交雜的城市心臟處轉搭其他交通運輸工具。依稀,一股沁涼的感覺淹進鞋屢裡似乎弄濕包裹腳踝的棉襪,而窗外依舊僅有一整座的清朗灰藍蒼穹。水,開始沁入足履之中。
瀰漫塑膠皮革臭味的公車在城市街道上奔跑咆嘯著,將頭顱側倚靠在透明方窗上向外眺望著,整座蒼白沒有光彩的寂寞城市還沒有完全從夢境中甦醒,自樓房裡透出的炫目光彩在快速行進中,融化成一道道如流星般光芒自窗前劃掠而過。鄰座身穿羽絨連帽外套的女孩將她昏沉的睡意,沉重地轉嫁在我因長期睡眠不足而緊繃的肩膀,細軟烏黑髮絲毛躁地搔癢我裸露的頸項與臉龐,高熱的體溫溫暖我的軀體,兩人都雙手環抱著自己曾肩負的背包宛若堡壘,一如在風雪中緊緊依偎的刺蝟,保持著禮貌但不疏遠的距離。
我們從未交會過任何一句話語,只是在每一週的某個凌晨時分,會在這擁擠充滿噪音的公車相遇,並前往同樣一個彼方的旅者,而在這個鋼鐵巨獸張開它由厚重玻璃製成的唇齒之後,我們便再也不會再這裡相逢,即使見到彼此也不認得對方的臉龐。她帶著她的溫暖與她的身影快步離開,她的情緒與個性我永遠不得而知,那些是屬於她自己的,也許也是屬於他人的。
翠綠樹葉上累積的冷冽雨水倏地,因突如其來的海風吹動夾雜著枝枒沙沙作響,如一顆顆勇猛的炸彈般墜入校園,有些像是那般隨性不預警的情緒不穩,即使沾濕衣領也不會讓臉頰感到濕潤的一陣冷雨,卻使腦葉開始隱隱作痛地抗議著軀體的寒冷,以及落在衣著上的細小水滴。
課堂中,曾經告訴我們要好好認識課程的同學,也許未來能夠互相扶持的主任教授,又再次使連續的兩堂課中,沒有下課休息的時間。在那剎那之間,教室的蒼冷灼白日光燈猛地感覺異常刺眼,教室四周潔白乾淨牆壁彷彿擠壓過來而使呼吸開始急促,耳膜裡只剩下自己喘息與心跳的巨大聲響。同修課程的朋友壓低音量關心而熱切地詢問,我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不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好像有些東西即使對旁人而言並不特別,但是在自己心中卻是最獨特的,不論如何都想跟她見面,與她交換隻字片語,緊抓著每個可能見面的機會而梳妝打扮,幻想著之後的美好光景。即便它在他人眼中不過就只是過客,擦肩而過之後就在轉瞬之間忘卻,學者所說的,大而無限的感知記憶。但也許越是不突出的平凡事物,越會令人感到親近,也許我對她就是這樣一個感覺吧。
於是,在我眼中,她是最耀眼的。
而課堂間下課這短暫的十分鐘,在即將結束的學期裡尤其重要,我沒有辦法起身離去到她座位旁與其攀談,徒留日常生活中,禮貌性的、殘破的隻字片語在夜闌人靜時低聲安慰著自己,也許她能在某些時刻想起我來,但這也只是拙劣的自我催眠而已,一如癡人說夢。自動鉛筆所雕刻下的墨跡描畫著她曾有過的笑靨,窗外的蔚藍炫目光景寫下冬日難得的溫暖和煦,幾朵輕軟彷彿棉花糖的潔淨純白浮雲點綴在其上,時起的微風中夾雜著雜草與泥土的腥臭氣味。
而就在老師宣布下課的轉瞬間,我從快速從摺疊鐵椅上立起身體離開坐墊,並試圖繞過還坐在座位上的同學們,懷抱著滿心的雀躍與害羞的感動,想向她多說一句話,也許也只需要一句話就足夠。
但是,她卻早已遠去。
恍惚之間,寒意來得洶湧如不斷打來的海潮,自懷中湧瀉而出並寂靜無聲地,吞沒我毫無防備的軀體,沉入冷冽刺骨的漆黑幽深海洋深處,壓迫著胸腔而幾乎窒息。我垂下臉龐注視著自己死白冰冷的雙手手掌,並不斷反覆握拳放鬆試圖想要抓到些甚麼,亦或是想要證明些什麼,卻甚麼都沒有真實地握於掌中。感覺自己在緩慢地往下沉,但是雙腳卻牢固地佇立在原地,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守在長廊。
恍如隔世,我又想起被洪荒吞沒的日子,恨不得立刻死在水裡就再也不怕水的失望,也不過如此而已。
屬於自己的微小窗戶裡傳來一聲問候與一番推辭,把出來見面的時間又往後挪移一些,彷彿即將截稿的作家為自己多爭取一點空間,好讓自己能夠多喘息一會兒。謝謝你總是惦記著我,但是......她如是說道,用幾個預設的罐頭笑臉當做賠罪。她的世界一向很大又飄忽不定,有很多很多問候與關懷,也有許多事情與人需要去照顧,於是乎,平凡的我無法擠進去她厚重的心牆上一扇小小的門扉,那些熱烈的悸動與盼望都像是撞牆的紙飛機,輕輕地墜落彷彿虛妄般,沒有任何聲響。
今夜,想必也是逐漸高漲而淹沒自己的洪水伴隨著自己入眠,那種連棉被也能夠穿透的冷,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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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瑪姆勒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